王天德:在雪景山水里“遣兴” 追忆往昔
继香港“等我一下”展之后,2019年11月16日至2020年1月10日,由林似竹与杨浚承联合策划的 “遣兴——王天德个展” 在墨斋画廊(Ink Studio)开幕,展出王天德2019年的山水系列近作30余幅,这些作品以独特的香烫之法展现雪景山水的空灵与寂寥。
从2014年苏州博物馆个展“后山”、2015年故宫博物院“回”、2017年广东美术馆“越过山丘”,2018年“等我一下”,及至此次墨斋画廊的“遣兴”个展,王天德在每次展览的作品,都为中国水墨的探索注入新颖的意念。
在策展人林似竹博士看来,“遣兴”这一概念表达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一种思念,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和对亲人朋友的怀念。“王天德的个展‘遣兴’用当代艺术的表现手法,谱写了一首中国传统文化的颂歌,这次展览所呈现的作品,揭开了沉积多年层次分明的历史和文化。在中国古代重要的艺术家、诗人、政治家,以及艺术作品之间的相互关联展现出来,并进行跨越时空与历史的对话。”
王天德:通过历史痕迹寻找古今艺术的对接
王天德以“香”烫书法和水墨山水,拼接了历史碑石的拓印,将历史内容注入当代水墨中。他通过搜集到的明清时期的文字碑石,从中找到弥合文化断裂,重新对接传统的途径进行延续,主动引进真实的历史物质文本,建构一种新的创作叙事模式。
其中香烫之法始于2002年,这时还是“烟烫”,这一年,“我受邀到巴黎参展,什么材料都不能带,我只带了八、九包红双喜烟和很多纸。短期工作室没有电扇和空调。巴黎夏天很热,特别是傍晚,塞纳河的水蒸气使你一二个小时不知所措。那时我就抽烟。我抽到一半的时候,烟灰掉在纸上,烫了一个痕迹。我说:‘My god’,这真是上帝给了我最好的材料。我在信件上烫了很多像阿拉伯文字的符号。当时没有想到做作品,几个月回来之后阿拉伯文就变成中国书法了。”
后来,王天德开始转向“香”烫,“2005年郑胜天老师在温哥华为我策划了个展《香火》。温哥华全城禁烟,所以只能用香。我在展览上摆了一个台子,台子上铺满从海边拉来的沙子,进来的观众都要在门口点一枝香插在沙子里。香烫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某种角度来说,香烫或许更有宗教的意义。”
在很多作品中,王天德会用层叠的方式处理画面,一般来说上层会是一张烫画,下层则是水墨画,他把两张画叠加在一起形成错位的效果。“我的画有二层、三层,即使你看不到,但制作的过程会让我感到很愉快。如果作品做得不好,也会让我无比伤感。我全力做的作品,往往经裱画师一裱就失败了。艺术是一种非常慢的体验,让自己去寻找一种愉悦、一种伤感。”
碑刻也是王天德创作中的重要元素,“很多中国古代的书法实际上都以碑刻的形式留存下来。但很多碑文都散落在民间,部分石碑甚至在不起眼的河道里被发现。然而碑刻的价值却是不可估量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碑是家族的、地区的、个人的历史记录。”王天德利用碑文拓片及书法作品植入其雪景山水的独特创作,在历史的长河中开启了与古人的时空对话。
“不知道多少年后,会不会有人凿开这墙,找到我的作品。我只是想通过历史的痕迹找到当代艺术和古典艺术的对接。”
此次展览所呈现的作品中,王天德将巨幅唐代碑拓作为艺术史概念中的现成品融入作品当中,创作了“柳公权”碑帖装置。对于任何一个想要研习书法的中国人来说,碑拓都是最为重要的素材之一,且相较于石碑更易流传。王天德以碑拓入画,不仅将其更好地保存流传,同时也通过自己的作品让传统书法与文化为更多的当代观众所见,所感,所喜,所悟。与此同时,本次展览对于雪景山水的侧重亦可视作一种对原始与传统的回归。
艺术家王天德
王天德,1960年出生于上海,1988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后于该院书法系获博士学位,现任复旦大学教授。王天德以其对传统中国艺术的革命性创新享誉海外,被誉为中国当代水墨发展史上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王天德以独创的水墨山水叠加烟烫或香烫绘画的技法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后又将自己的山水创作与自己收藏的古代碑拓相结合,在古与今,毁灭与创造,永恒不变与稍纵即逝之间寻求连接与对话。
“王天德没有用外来的东西进行创造,而是直接采用中国画、书法、碑帖等传统形式进行创作,虽然手法上采用了一些现代技法如挪用、拼贴,总体来说,他是在传统里挖掘中国画的当代性。”对于王天德的艺术创作,策展人杨浚承这样评价到。
本次展览开幕时,雅昌艺术网与王天德先生就本次展览的命名由来、其艺术创作的题材、其学书的经历等问题进行了一次访谈,兹录如下,希望读者能通过这次访谈更深入的了解这位艺术家。
雅昌艺术网:此次展览主题“遣兴”很有意思,是什么理由?
王天德:“遣兴”是我收藏了一方黄士陵印章的印文。黄士陵生长在新安江边,为了生活去了广州卖字画,他大概常常思念家乡才刻了这方印。“遣兴”也是杜甫等诗人表达思乡情感的诗词标题。我女儿十五岁出国读书,虽然现在通讯方便了,也依然很想她,这也是“遣兴”的感觉。
这也反映了一个社会问题:目前,把自己子女送到国外念书的中国父母已经成为相当一部分社会群体。“遣兴”是父母内心中无时无刻的思念。当代水墨不仅关注形而下的技术和形式或形而上的观念,更可以通过新的表现形态去考量当下的社会问题。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此次展览的作品均为雪景山水?
王天德:1983年冬,为了考美院我向工厂请假去山东画一些速写,其间一个人去爬了泰山,那天下着小雪,爬了很久后,突然看见前方立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在离他一百米处站着至少一刻钟不敢靠近,最后那个人叫我说:“你放心,我们在这已经很多年了,专给过路的游客煮热茶,你相信我。”我上去之后,他果然烧水给我喝。还可以根据自己能力付钱买一个馒头。我很感动,到现在还最喜欢馒头的味道。
爬到山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借了一件军大衣看日出,边上坐着一对沈阳来的军人。他头朝北看了一眼说:“你看到那条白色吗?”那是冰冻的黄河,像冰玉一样。日出太阳刚刚升起,这条蜿蜒的冰带好似凝结了大地的气息,让我有了一个很强的反应,我觉这真像一条中国龙。因为对这件事情一直记忆犹新,就决定创作一系列北方山水。
下山后,我又在泰山脚下花了一天时间把《张迁碑》整篇临摹下来。当时周边没有人,零下八度的气温,我不停地蹬着脚,写十几个字走一走,就这样一点点地临了下来。我创作此次展览中的作品时,仍然能感觉到当时的寒冷。所以“遣兴”不仅是对子女的思念,更是对往事的追忆。
雅昌艺术网:具体是怎么表现北方山水的呢?
王天德:我希望用唐以前的书法和拓片来重新寻找北方的气度和当时存在的一种历史沉淀感。例如《薄雪读碑图》中,我特地将清初郑簠临《鲁俊碑》的书法植入这件四联作品中,两相对照。因为《鲁俊碑》的尺幅较大,这也导致我的雪景山水尺幅也非常大。
雅昌艺术网:所以您最近的作品融入了许多汉唐碑帖拓片,尤其是这件“柳公权”碑帖装置,可否介绍下?
王天德:我六岁开始写毛笔字,写的第一张帖子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我在小学、中学也写柳体。直至进入上海工艺美校之后,才逐渐开始写颜体。但这么多年下来,我总是会怀念小时候接触的第一位书法家柳公权。“柳公权”碑帖装置中,我用了柳公权《高元裕碑》、《冯宿碑》的拓片,并在上面分别写下“公”“权”二字,作为我内心沉淀了很久的学习回忆。
其中《冯宿碑》是柳公权60岁时写的,恰恰是我这个年纪,通过对柳公权作品的再解读,让我对艺术和生活有了更深的体验,我觉得在学习过程中,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前人所走过的经验,更深度地认识自已,这也是新媒体时代,我们可以不被物化的生存方式之一。
雅昌艺术网:技法上,碑刻、香烫、层叠的方式仍然是此次展览作品中重要的构成部分,具体操作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王天德:无论是把碑刻植入我的作品,还是用香烫灼烧的方式形成山水,这些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宣纸的层叠方式上有所变化。
一般来说,我的很多作品都是上层一张烫画(水墨画的铅笔稿),下层则是水墨画,我把两张画叠加在一起形成错位的效果。此次展览中,只有《薄雪读碑图》这组作品采用的是这种技法,其它的均是上层一张烫画(水墨原画),下层一张铅笔稿。这样处理之后,我们可以作品中看到更多笔墨的原味。
王天德 石门见雪图, 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37.5x65cm
雅昌艺术网:画面中的上下两层画面,分别对您意味着什么?
王天德:我觉得这两层分别是不同水墨文化的呈现,是传统和当代的交织与对话。其中烧过之后有的墨痕会从镂空的地方呈现一部分出来,而有的则被隐藏,呈现出来的可能就是现在所需要的,没呈现的还不需要,可能五十年、一百年后才能被看到。这也是我对传统的认知过程。
我在大画上基本都会盖一方齐白石的印,叫“天衣无缝”。这次我希望“遣兴”的文意和作品的内涵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
从理论和实践上,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或者我个人来说,需要更深度地挖掘自己,呈现更多内容,这就是我以后创作需要努力的方向。
王天德 千雪傍松图, 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223.5x99.5cm
雅昌艺术网:您未来的创作方向是什么?会继续烫画吗?
王天德:艺术创作就是对生命的感悟,我现在最大的感悟就是能够安静下来,耐心地创作一件作品,静静地欣赏一件作品,这样我就满足了。
王天德 林泉问道,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221.5x121cm
此次展览的名称“遣兴”,有“有感而抒怀”之意,为清代篆刻大家黄士陵的一方同名印章。而“遣兴”一词则源于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同名诗作,抒发其在流放他乡之时对家人的思念。随后的一千多年里,诸多文人学者皆以诗文回应,共遣思乡之情。而后,“遣兴”一词所承载的复杂且饱满的情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沉淀,令更多的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有感而抒怀。
黄士陵 遣兴 钤印 王天德收藏
王天德创作过程
王天德 薄雪读碑图, 2019, 宣纸、墨、火焰、书法 166x49.5cm,166x80cmx4
王天德 出塞, 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31x45cm
通过“遣兴”个展,王天德将中国文化与历史中层层沉积的碎片与时空渐次展开,每一层都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之上,并对过去进行观照与对话。无论当代文化采用什么样的表现形式,也不论它与过去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它都不可避免地根植于过去。王天德的作品正是反映出历史上如柳公权这样的书法巨匠们亦可与当今时代有所关联,他们作品背后的思想亦是如此。而拓片以及发明拓片这一艺术形式背后的过程与思考都可成为创作新艺术作品的灵感源泉
展览开幕现场
展览现场
王天德 千雪傍松图 (局部), 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223.5x99.5cm
在此次展览中,我用3D打印的方式把这枚印章打印了出来,希望用高科技的方式,对“遣兴”进行重新解读。
王天德 千雪傍松图 (局部), 2019, 宣纸、墨、火焰、拓片 223.5x99.5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