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 郑孝胥《三友图》
松、竹、梅乃中国文人绘画中常见的题材。松、竹经冬不衰,梅则耐寒开放,因此有“岁寒三友”之称。在中国文化中,它们既是高尚品格、顽强生命力之象征,又常被用来比喻君子、忠贞之士,孤高清逸,即使身处乱世,亦不变其节。
岁寒三友入画,目前所见传世画作最早始自南宋赵孟坚(1199—1264)。其后历代不乏绘者,如唐寅(1470—1523)、张若霭(1713— 1746)等。至晚清,由于此题材,既适于缘物写心、借物抒情,又较适合于笔简意骇的大写意手法,故而此题材创作颇多。吴昌硕(1844—1927)等都有多件三友题材作品传世。现存世的岁寒三友画作,大都注重表现清、雅之气:往往构图简洁,留出大面积空白,以“白”衬托三友之高洁与脱俗,即所谓以疏胜密,以简驭繁。此为长期以来之传统。
而晚清民国,以书法见长的郑孝胥却反其道而行之,别出心裁地创作了一幅,繁、密、浓、重的三友图。
郑孝胥(1860-1938),字苏戡,又字太夷,福建闽侯人。清光绪八年(1882)举人,先后历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广西边防大臣,安徽、广东按察史,湖南布政使等。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寓居沪上海藏楼。1932年任伪满州国总理兼文教部总长。工诗,为清末“同光体”诗派领袖,著有《海藏楼诗集》等。书法亦名重一时,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中对其有高度评价,认为“可以矫正赵之谦的飘泛,陶浚宣的板滞和李瑞清颤笔的弊端。”据载其亦善画松,然而其画作极为少见。
此画于画幅中间偏左绘长松二株,一浓一淡。松干自画幅底部延伸至顶部,不绘树根与树冠,仅取松干最苍劲一段,凸显苍松顶天立地之气魄。树皮以浓淡不同墨色皴出,古穆苍浑。画幅右下,隶魏笔意写出丛竹。竹叶层层叠加,笔笔如作字,涩重沉着,力透纸背;用墨浓重,蓊郁浑厚。松竹空隙间穿插一株寒梅。花朵以清劲小笔勾写而成,圆劲跳跃的小弧线,与松、竹的大笔放逸,尤其竹叶的横直铺毫形成鲜明对比,又在松、竹间起调节与过渡作用。
款署“孝胥”二字。郑书取径欧阳询、苏轼及黄庭坚,又得力于汉魏六朝碑版,矫健飞动,又苍劲朴茂;款字用笔与写竹笔法如出一辙,以书入画之特点可见一斑。
整幅画面饱满繁密,不留天地的截取式构图,使得画面饱含巨大张力;而通幅浓郁沉厚之墨色,则使画作仿佛一块丰碑巨拓,拙朴、坚实、雄恣、苍浑之金石气与蓬勃之生命力充溢于画内外。
此画无年款,从画幅右上角“海藏楼”朱文长方印推知当作于蛰居海藏楼期间。海藏楼乃郑孝胥的书斋,斋名取自苏东坡‘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诗意。海藏楼最初位于上海虹口寿椿里,继迁至南阳路,与赵竹君(赵凤昌,1856-1938)“惜阴堂”、周梅泉(周达,1879年-1949)“鹪寄庐”邻近。据郑逸梅回忆海藏楼“地约三亩左右,门前有大柳树数株,楼为三层,环莳花木,楼前为广场,春樱秋菊发荣时,主客常游赏期间。” 可知海藏楼乃海上文人遗老们翰墨酬酢、诗酒流连之处。
郑孝胥与吴昌硕交好,常请吴昌硕代为镌印,其印章“八九出吴手”。《郑孝胥日记》1915年9月4日曾有记:“过吴仓硕,谈久之,示其友沈公周石友(沈石友,1858-1917)所藏《砚谱》二册,多仓硕所铭……仓石为石友求余隶书,仓硕为刻‘海藏楼’印章。”郑孝胥“海藏楼”印不止一方。而《岁寒三友》上这方,从印风上看,不似吴昌硕所作。但不管怎样,辛亥革命前,郑孝胥一直忙于政务,1911年后方于湖南布政使任上退下,此后至1932年前一直市隐于沪上,以遗老自居,诗酒自娱。
此《岁寒三友》四尺整纸,尺幅巨大,且构图复杂,层次丰富,运墨极多,绝非三两笔草草游戏之作。而郑孝胥作为“同光体”诗人领袖之一,创作颇丰,此画却无上款,无题诗,故亦非应酬之作。因此,笔者以为如此别出心裁的画作,很可能是其1911年卸任后,寂寞市隐时所作。而以三友为题材,或意在表达对前朝的怀念,亦或是其忠于前朝的遗老身份的一种彰显。
综上,此《岁寒三友》别出心裁,一反以往画史之萧疏清简,以繁密厚重出之,墨气淋漓,雄强茂密而生机勃发,金石意趣浓厚,是为难得之佳作。
寒冬将至,观此三友图,得见草木蓊郁,生机勃发,或可驱散丝丝寒意否?